第130章 兩心相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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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兩心相悅（四）
趙玄真咂摸兩口, 才道：“皮又結實又欠打，一刻都閑不住。”
“就拿剛入學的你來說吧，別看你闖了不少禍, 細數下來，實在是不及他十分之一。”他嘖嘖搖頭，一言難盡。
“能得出這樣的結論，阿爹想必是做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吧。”
難怪宗門試煉上，她失手劈了那麽多房子，知道她是楚不修的女兒後反而不驚訝了, 想必楚不修定有前科, 女承父業。
趙玄真笑著搖搖頭：“那可太多了，真要說起來, 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他嘴上說著說不完說不完，不願多說。下一刻就拉過楚沅元的手開始一件件嘀咕起來。
“小師妹剛入門的時候, 有個珍草園，裏面可都是她精心培育的奇珍異草, 結果你爹一進去就給人家全霍霍了，小師妹當時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燕師弟來告狀的場景我還記憶尤深呢。”
趙玄真至今都能想起來伶舟孤破天荒哭成那副慘樣子, 他麻溜地從洞府裏出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小師妹來找我告狀，我好歹是他們師兄不能不管, 去了你爹那才知道，你爹全拿來泡酒了, 說是這樣泡出來的酒更香, 味道更好, 聽得小師妹是眼淚珠子直往下掉。”
“還有還有...”他興致越發勃勃，道：“還有李師弟, 攢了十年準備鑄劍的精鐵，被你爹當成石頭打水漂去了，你是不知道李乘風那麽冷硬的一個人當時氣得臉都發綠了，那可是我頭一次見到他臉色大變。
最後師弟扛著劍硬生生追殺了你爹三日三夜，從山頭攆到山尾。要不是最後兩人實在沒力氣跑不動了，楚不修又答應全權負責，估計這事還不算完。自此以後，李師弟見到你爹再沒一個好臉色。”
楚沅元恍然明悟。她說怎麽李乘風每次見了都要念叨一兩句她‘頑劣、不守規矩’，合著是她爹和李師叔的上一代恩怨啊。
而她屬實無辜被牽連。
就這些個樁樁件件，在九雲城的時候楚不修居然好意思說，師叔師伯和他關系最好。
“這些還只是小打小鬧，有一回他和魔劍打了起來，誰也不知道怎麽魔劍怎麽解封，又是怎麽打起來的，反正大家到的時候，已經鬥的是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倒懸。
你爹當年初出茅廬，到底是差點火候，幸虧最後魔劍受小師妹感召停了手，不然你現在見到的可是缺胳膊少腿的楚不修了。”
“這件事過後，氣的長老會的人把你爹吊起來打了整整三天，可你爹實在是皮厚，出來後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是嘻嘻哈哈的。”
“不過楚不修當年也確實是天劍宗的招牌，劍術高絕，人長得又帥，不知道多少女修偷看他練劍，從此芳心暗許。”
“天劍宗那個時候還有人私下做了一張俊男排行榜，楚不修是遙遙領先。當時他拿著結果朝我們炫耀的樣子，現在讓人想起來還恨得牙癢癢。師弟這老小子也是好福氣，最後娶了你娘。”
說起陳年往事，趙玄真講的頭頭是道，津津有味。
楚沅元的嘴角也不自覺跟著上揚。
“別看我說了這麽多他不正經的事，其實我這個師弟也不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相反，只要是我認真交代給他的事情，他都不會推諉，而且每次都完成的相當出色。”
當然，每次趙玄真荷包都要大放血就是了。
“你知道，當年長老會的人那樣對他，他為什麽不肯離開天劍宗嗎？”
楚沅元搖搖頭，這許多舊事也是第一次聽人提起。
趙玄真道：“因為他是真的把天劍宗當成了自己的家，家裏有人變壞了做了壞事，他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離家出走，不是舍棄這個家，而是想想盡辦法去補救，去改正做壞事的人。”
“這件事，楚不修和燕銜青做了一輩子。”
“長老會的權力就像那黏在壺底的陳年水垢，並非一日之功，要想徹底鏟除，自然也並非一朝一夕。”
“強行剝除，只會兩敗俱傷，對於當時的天劍宗而言，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當時因長老會決策失誤，玉竹林子弟近乎全軍覆滅，只剩燕銜青孤身在外，逃過一劫。
天劍宗元氣大傷，倘若真用了什麽強硬手段，流血犧牲在所難免，天劍宗之情狀亦是雪上加霜。
“所以他最後選擇的是傳道授業，培養出新的一代有責任有擔當的繼承者去和平結束這場內鬥。”
“原來是這樣。”楚沅元喃喃自語。後面的過程，即便趙玄真不說，她也能猜出一二了。
燕銜青在明，楚不修在暗，兩人相互配合，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下一代弟子。
至於結果，顯而易見，阿爹他們贏了，天劍宗即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未來。
只是可惜，他們看不見了。
楚沅元和趙玄真越說越盡興，掌門師伯嘴上說著小酌一杯，然一杯接一杯。
到了後半段，趙玄真還清醒著，楚沅元自己反而酩酊大醉。
掌門師伯在一旁勸酒，楚沅元頭暈腦脹，趕忙擺手：“不行了，不行了。”
再喝下去，能不能出了淩雲閣都是個問題。
“我還沒喝個痛快呢。”趙玄真臉上浮起酡紅，人看著精神不少，可是還沒醉呢。
“師伯。”她的眼前開始發花，掌門師伯的頭一下便成了三個。
“下次，下次一定。”
她擺手，扶著柱子起身，眼瞧著又要晃晃悠悠掉下來的時候。
一雙體溫稍涼的手摟住了她的腰，之後一陣天旋地轉，她落入一個青松柏木香氣的懷抱。
“掌門師伯，天色晚了，我先帶她回去了。”
宋祈年如是說。
眼見這一場景，趙玄真登時就來勁了，眼睛瞪得像銅鈴。不知他想到了什麽，捋著胡子，笑意連連。
“去吧去吧。”
趙玄真咂摸兩下：人宋祈年都來接了，總得給小情侶留點地方不是。
宋祈年臂力大，千斤重鐵都能揮動，一個楚沅元的體量自然不在話下。
可當她在自己懷裏蹭來蹭去的時候，宋祈年又覺得燙手異常。
本來楚沅元的體溫就比宋祈年高上不少，喝了酒，溫度更甚。
抱在懷裏，就像個小暖爐一樣，偏偏這小暖爐還不安分，雙手到處點火。
等會好不容易終於到晴雨峰的時候，宋祈年胸襟前的衣服已經淩亂的不成樣了。
分明沒用什麽力道，額間的熱汗一滴沒少。
宋祈年替她掖好被子，就準備出門了。
臨走之際，楚沅元卻拉住了他的手，口中還念念有詞。
他轉身坐在床邊，將耳朵湊近，卻聽見她說到：“別走。”
楚沅元的臉被圍在枕頭與薄被之間，愈發顯得玲瓏小巧。
她的臉隨秦久月多一點，可偏偏眉峰之間藏住了楚不修的張揚英氣。偶爾笑起來的時候，那點張揚英氣又會化作明媚，像是太陽光芒一樣，炙熱又溫暖。
只不過前段時間瘦的厲害，最近好不容易才養回來一點肉。
楚沅元雖是醉了，但是抓人的手力道一點也不輕，沒有絲毫要松懈的意思。
還一直念叨著那幾個字眼：“別走。”
“嗯。”縱然知道，這是楚沅元的囈語，他仍是一遍遍的回應了。
“我在，我不走。”
說完這一句，宋祈年竟真的坐在床邊，一夜都沒有離去。
或許是他們之間難得有這樣靜謐不受人打擾的時刻，光只是看著楚沅元，宋祈年都覺得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一樣。
翌日，楚沅元醒來的時候，早已沒了宋祈年的身影。
就連床邊的凹痕都被他整理平整，就好像昨晚他沒有來過一樣。
宿醉的後遺癥就在這個時候纏上了楚沅元，腦子一抽一抽的疼。
她扶住腦袋，不由自由的浮現出宋祈年哄她的場景。
楚沅元失笑一聲，不會是昨天做的夢吧。
她起身準備下床，就在這個時候，竹門被推開了。
隨著陽光一道傾斜進來的，還有宋祈年的身影，他手中拿著一碗湯水，幾步路就到楚沅元身前。
“醒酒湯。”言簡意賅。
楚沅元摸著入手溫熱，宋祈年心細，想必是放涼了過來的。
她一連嘗了好幾口，喝完了還在回味：“就是這個味道。”
“宋祈年，不知道為什麽你做的醒酒湯，和別的醒酒湯不一樣。”她好奇問。
宋祈年聽她胡謅，問道：“哪不一樣？”
“好喝啊。”
“別的醒酒湯不知怎的，不是太酸就是太甜，把握不好那個度。相反你的就不一樣，清香甘甜，回味無窮。”
楚沅元出自真心的誇讚，絕不是恭維的語句。
宋祈年理所當然：“給你過了六十年的飯，若不清楚你的口味，豈非白幹。”
“哈哈哈哈，說的也在理。”
他建議道：“既然喜歡喝那就多喝一點吧。”
誰知，楚沅元一聽反而不樂意了。
“怎麽？不是才說了合你的口味，又不願意了？”宋祈年涼涼道。
楚沅元心中驚疑，怎麽今日宋祈年說話這麽嗆人啊，往日也沒見他這個樣子。
“合口味是一回事，多喝又是另一回事...”楚沅元渾身一激靈，道：“還是免了免了。”
“你不高興了？”
楚沅元問他。
宋祈年這麽個性子，若是不問他，他是怎麽都不會自己主動開口。
到時候他生氣起來，非得把自己氣出內傷不可。
雖然楚沅元誇張了點，但是宋祈年確實是這樣的脾性。
六十年的相處，不僅讓宋祈年了解了楚沅元的胃口，也讓楚沅元了解了宋祈年的秉性。
宋祈年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楚沅元滿眼都是‘不管怎麽樣，都是我錯了’。
他道：“少喝酒。”
聽不出什麽語氣的三個字，恰巧楚沅元就知道，這是不與她計較了。
楚沅元哪敢不聽啊，迅速點頭。
宋祈年收了碗，轉身的剎那，一抹銀白的色彩印入了她眼中。
楚沅元喊道：“宋祈年...”
他腳步稍頓，回過身，道：“又怎麽了？”
宋祈年長到腰間的烏發，現在全部變成了雪一般的顏色。
楚沅元指尖撚起他的一縷發絲，自責極了：“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的。”
宋祈年卻語帶僥幸：“只是這樣就能救回你，已是萬幸。”
“還能養回來嗎？”
他搖頭，“我也不知，應該是驟然之間失去骸骨力量所致。”
心間骨雖是吸收骸骨所致的變化，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經與他融為一體了，幾乎已經是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也是他運轉力量的源泉，如今驟然被挖出，失其精血。對於宋祈年來說，影響非同小可。
心情平覆下來之後，楚沅元又恢覆以往的冷靜。
“孟丹心說你用心間骨救我，不是魔君寄北那種深淵巨獸才有的東西嗎？我記得最後用來為司南鑄金身了。你的身體裏怎麽會長出這種東西？”
楚沅元和宋祈年一路走到現在，幾乎是對彼此知根知底。什麽時候，他的身上出現了這種東西，她卻不知道。
她輾轉之間，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莫非...”
她的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宋祈年，試探著開口，尋求認可。
“就是你想的那樣。”宋祈年接過她的話語。
“那骸骨就是寄北的。”
當初在魔族地牢裏，這骸骨就放在他的身邊。骸骨散發出的強大威壓，讓宋祈年很難不註意到。
二人從未見過如此磅礴的力量，如果說是寄北的殘軀，那麽這一切似乎都變得合理起來。
楚沅元心想，三千年前，我受限於司南身體，後來並不知道寄北的結局如何，只知他挖出了自己的心間骨。
不過想來，結局應當不如何美妙。要不然，司南最後飛升，也不會跟她說那樣一句話。
想到這，楚沅元好像還從沒問過宋祈年有關於寄北的結局，當時一心牽掛著宋祈年身上的傷，其他事倒是沒有那麽上心了。
“寄北他最後怎麽樣了？為什麽他的屍骸最後會出現在魔宮地牢？”
宋祈年眼神閃了閃，楚沅元敏銳感覺到他有些許猶豫。
“他最後...”
“怎麽樣？”她不由自主帶上幾分焦急。
許是楚沅元看起來還比較理智，他道出真相：“寄北挖出心間骨之後就死了。”
楚沅元的心漏了一拍，頓時緊張的不成樣子：“那你呢？你現在有沒有感覺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暫時沒什麽大礙。”
取心間骨確實會死，宋祈年本來以為自己會死。結果那顆無情道種在最後時刻居然運轉了起來，保下了他一條命。
“說來我體內的無情道種與寄北的力量相輔相成。即便是挖出了心間骨，失去了兇獸之力，可道種依舊護住了我的心脈。”
想必道心崩塌卻還能好好活著，也和無情道種脫不了關系。
楚沅元：“神女道法，澤被萬物，生生不息。”
無情道種如此，春風化雨訣亦是如此。
司南的靈力是修覆，是新生，亦是希望。
“在我吸收完寄北殘骸之後，心間骨就長了出來，只不過當時戰事緊迫，我也就沒放心上。”
楚沅元暗道，這怎麽能不放在心上呢，生死攸關的大事被他這麽輕拿輕放。
不過轉念一想，戰場兇險萬分，能不能活下來都另說。當時誰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打勝仗，宋祈年不把這事放心上也確實是他的性子。
“而且我還發現了一件事，罹禍的力量與寄北的力量同出一源。”
回音谷一戰，宋祈年和罹禍正面對抗，熟悉的靈氣波動都提醒著彼此力量來處。
“難道...”一個可怕的想法同時浮現在楚沅元與宋祈年的腦海中。
“也許當年寄北死後，屍體被罹禍藏了起來。罹禍之所以能成為魔君，許是他生食了寄北的血肉，血脈增強，得以蛻變為高階魔族。”
“剩下的骸骨威壓過強，尚未能找到方法煉化，所以被他藏在了地牢中。”
“罹禍尚且沒有把握吸收殘骸。宋祈年，你騙了我。”
什麽十分之幾的成功率，根本就是他和孟丹心聯手起來杜撰誆她的。也許若不是無情道種，他根本捱不過。
宋祈年避重就輕，輕描淡寫：“都已經過去了。”
楚沅元：“是啊，都過去了。”
即使當初是必死之局，宋祈年也不得不做。他們都沒有選擇，南境生死安危皆在他們一肩之上。
無論是楚沅元選擇放血制藥，亦或是宋祈年吸收殘骸，都是他們的必然選擇。
宋祈年雖然沒有把握，可是好似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一直指引著他，讓他找到寄北的屍身，然後再吞噬掉。
這或許和他的身世有關，他是從深淵邊上醒過來的，卻沒有三歲以前的記憶。
就連宋祈年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
“寄北他一代魔君，一心主和，化解兩族矛盾。沒想到最後是這麽個結局，真是令人唏噓。”楚沅元惋惜。
宋祈年：“他是帶著笑意赴死的。”
在寄北挖出心間骨之前，他曾經對著虛無的空氣說過一句話。
“請你保護好她。”
寄北的眼神沒有落到實處，然而宋祈年的直覺告訴他，這句話就是對他就說的。
隨後宋祈年就在利刃剖心的劇痛之中回到了三千年後。
司南和寄北，楚沅元和宋祈年。
明明是相隔了三千年的四個人，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驀地，楚沅元問：“你方才說，無情道種和兇獸骸骨力量互相制衡。現在心間骨在我這裏，你撐得住嗎？”
她閉上眼，就能感知到，心房內橫亙著那塊骨頭聯結著她全身經絡命脈，成為了她最堅硬的盔甲。
“尚可。經脈偶有瘀滯，但不傷及性命。”
“你的手呢？”楚沅元三句不離傷。
宋祈年依舊搖頭，道：“早就不疼了。”
在他剛剛看見楚沅元還活生生站在面前的那一刻，就仿佛什麽痛、什麽苦都不記得了。
“多久能好？”她問。
“皮肉傷，大抵一個月？”
“一個月？”
楚沅元盯著他看，宋祈年不禁移開了眼睛。
好了，楚沅元知道了他一個月定然是好不了了。
“宋祈年，你的嘴是不是鐵打的？”
宋祈年把頭轉回來：“為什麽這樣說？”
“不然為什麽這麽硬！”
一身傷的兩人相視而笑。
“你呢？”宋祈年問，“咳喘之疾，有好轉嗎？”
她搖搖頭：“早就好了。”
語罷，還忍不住在他面前轉了個圈，顯示自己安然無恙。
舊疾雖然已經痊愈，可是心裏面的病依然堵著。
不一會，楚沅元道：“我想去人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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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玄真咂摸兩口, 才道：“皮又結實又欠打，一刻都閑不住。”
“就拿剛入學的你來說吧，別看你闖了不少禍, 細數下來，實在是不及他十分之一。”他嘖嘖搖頭，一言難盡。
“能得出這樣的結論，阿爹想必是做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吧。”
難怪宗門試煉上，她失手劈了那麽多房子，知道她是楚不修的女兒後反而不驚訝了, 想必楚不修定有前科, 女承父業。
趙玄真笑著搖搖頭：“那可太多了，真要說起來, 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他嘴上說著說不完說不完，不願多說。下一刻就拉過楚沅元的手開始一件件嘀咕起來。
“小師妹剛入門的時候, 有個珍草園，裏面可都是她精心培育的奇珍異草, 結果你爹一進去就給人家全霍霍了，小師妹當時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燕師弟來告狀的場景我還記憶尤深呢。”
趙玄真至今都能想起來伶舟孤破天荒哭成那副慘樣子, 他麻溜地從洞府裏出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小師妹來找我告狀，我好歹是他們師兄不能不管, 去了你爹那才知道，你爹全拿來泡酒了, 說是這樣泡出來的酒更香, 味道更好, 聽得小師妹是眼淚珠子直往下掉。”
“還有還有...”他興致越發勃勃，道：“還有李師弟, 攢了十年準備鑄劍的精鐵，被你爹當成石頭打水漂去了，你是不知道李乘風那麽冷硬的一個人當時氣得臉都發綠了，那可是我頭一次見到他臉色大變。
最後師弟扛著劍硬生生追殺了你爹三日三夜，從山頭攆到山尾。要不是最後兩人實在沒力氣跑不動了，楚不修又答應全權負責，估計這事還不算完。自此以後，李師弟見到你爹再沒一個好臉色。”
楚沅元恍然明悟。她說怎麽李乘風每次見了都要念叨一兩句她‘頑劣、不守規矩’，合著是她爹和李師叔的上一代恩怨啊。
而她屬實無辜被牽連。
就這些個樁樁件件，在九雲城的時候楚不修居然好意思說，師叔師伯和他關系最好。
“這些還只是小打小鬧，有一回他和魔劍打了起來，誰也不知道怎麽魔劍怎麽解封，又是怎麽打起來的，反正大家到的時候，已經鬥的是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倒懸。
你爹當年初出茅廬，到底是差點火候，幸虧最後魔劍受小師妹感召停了手，不然你現在見到的可是缺胳膊少腿的楚不修了。”
“這件事過後，氣的長老會的人把你爹吊起來打了整整三天，可你爹實在是皮厚，出來後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是嘻嘻哈哈的。”
“不過楚不修當年也確實是天劍宗的招牌，劍術高絕，人長得又帥，不知道多少女修偷看他練劍，從此芳心暗許。”
“天劍宗那個時候還有人私下做了一張俊男排行榜，楚不修是遙遙領先。當時他拿著結果朝我們炫耀的樣子，現在讓人想起來還恨得牙癢癢。師弟這老小子也是好福氣，最後娶了你娘。”
說起陳年往事，趙玄真講的頭頭是道，津津有味。
楚沅元的嘴角也不自覺跟著上揚。
“別看我說了這麽多他不正經的事，其實我這個師弟也不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相反，只要是我認真交代給他的事情，他都不會推諉，而且每次都完成的相當出色。”
當然，每次趙玄真荷包都要大放血就是了。
“你知道，當年長老會的人那樣對他，他為什麽不肯離開天劍宗嗎？”
楚沅元搖搖頭，這許多舊事也是第一次聽人提起。
趙玄真道：“因為他是真的把天劍宗當成了自己的家，家裏有人變壞了做了壞事，他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離家出走，不是舍棄這個家，而是想想盡辦法去補救，去改正做壞事的人。”
“這件事，楚不修和燕銜青做了一輩子。”
“長老會的權力就像那黏在壺底的陳年水垢，並非一日之功，要想徹底鏟除，自然也並非一朝一夕。”
“強行剝除，只會兩敗俱傷，對於當時的天劍宗而言，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當時因長老會決策失誤，玉竹林子弟近乎全軍覆滅，只剩燕銜青孤身在外，逃過一劫。
天劍宗元氣大傷，倘若真用了什麽強硬手段，流血犧牲在所難免，天劍宗之情狀亦是雪上加霜。
“所以他最後選擇的是傳道授業，培養出新的一代有責任有擔當的繼承者去和平結束這場內鬥。”
“原來是這樣。”楚沅元喃喃自語。後面的過程，即便趙玄真不說，她也能猜出一二了。
燕銜青在明，楚不修在暗，兩人相互配合，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下一代弟子。
至於結果，顯而易見，阿爹他們贏了，天劍宗即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未來。
只是可惜，他們看不見了。
楚沅元和趙玄真越說越盡興，掌門師伯嘴上說著小酌一杯，然一杯接一杯。
到了後半段，趙玄真還清醒著，楚沅元自己反而酩酊大醉。
掌門師伯在一旁勸酒，楚沅元頭暈腦脹，趕忙擺手：“不行了，不行了。”
再喝下去，能不能出了淩雲閣都是個問題。
“我還沒喝個痛快呢。”趙玄真臉上浮起酡紅，人看著精神不少，可是還沒醉呢。
“師伯。”她的眼前開始發花，掌門師伯的頭一下便成了三個。
“下次，下次一定。”
她擺手，扶著柱子起身，眼瞧著又要晃晃悠悠掉下來的時候。
一雙體溫稍涼的手摟住了她的腰，之後一陣天旋地轉，她落入一個青松柏木香氣的懷抱。
“掌門師伯，天色晚了，我先帶她回去了。”
宋祈年如是說。
眼見這一場景，趙玄真登時就來勁了，眼睛瞪得像銅鈴。不知他想到了什麽，捋著胡子，笑意連連。
“去吧去吧。”
趙玄真咂摸兩下：人宋祈年都來接了，總得給小情侶留點地方不是。
宋祈年臂力大，千斤重鐵都能揮動，一個楚沅元的體量自然不在話下。
可當她在自己懷裏蹭來蹭去的時候，宋祈年又覺得燙手異常。
本來楚沅元的體溫就比宋祈年高上不少，喝了酒，溫度更甚。
抱在懷裏，就像個小暖爐一樣，偏偏這小暖爐還不安分，雙手到處點火。
等會好不容易終於到晴雨峰的時候，宋祈年胸襟前的衣服已經淩亂的不成樣了。
分明沒用什麽力道，額間的熱汗一滴沒少。
宋祈年替她掖好被子，就準備出門了。
臨走之際，楚沅元卻拉住了他的手，口中還念念有詞。
他轉身坐在床邊，將耳朵湊近，卻聽見她說到：“別走。”
楚沅元的臉被圍在枕頭與薄被之間，愈發顯得玲瓏小巧。
她的臉隨秦久月多一點，可偏偏眉峰之間藏住了楚不修的張揚英氣。偶爾笑起來的時候，那點張揚英氣又會化作明媚，像是太陽光芒一樣，炙熱又溫暖。
只不過前段時間瘦的厲害，最近好不容易才養回來一點肉。
楚沅元雖是醉了，但是抓人的手力道一點也不輕，沒有絲毫要松懈的意思。
還一直念叨著那幾個字眼：“別走。”
“嗯。”縱然知道，這是楚沅元的囈語，他仍是一遍遍的回應了。
“我在，我不走。”
說完這一句，宋祈年竟真的坐在床邊，一夜都沒有離去。
或許是他們之間難得有這樣靜謐不受人打擾的時刻，光只是看著楚沅元，宋祈年都覺得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一樣。
翌日，楚沅元醒來的時候，早已沒了宋祈年的身影。
就連床邊的凹痕都被他整理平整，就好像昨晚他沒有來過一樣。
宿醉的後遺癥就在這個時候纏上了楚沅元，腦子一抽一抽的疼。
她扶住腦袋，不由自由的浮現出宋祈年哄她的場景。
楚沅元失笑一聲，不會是昨天做的夢吧。
她起身準備下床，就在這個時候，竹門被推開了。
隨著陽光一道傾斜進來的，還有宋祈年的身影，他手中拿著一碗湯水，幾步路就到楚沅元身前。
“醒酒湯。”言簡意賅。
楚沅元摸著入手溫熱，宋祈年心細，想必是放涼了過來的。
她一連嘗了好幾口，喝完了還在回味：“就是這個味道。”
“宋祈年，不知道為什麽你做的醒酒湯，和別的醒酒湯不一樣。”她好奇問。
宋祈年聽她胡謅，問道：“哪不一樣？”
“好喝啊。”
“別的醒酒湯不知怎的，不是太酸就是太甜，把握不好那個度。相反你的就不一樣，清香甘甜，回味無窮。”
楚沅元出自真心的誇讚，絕不是恭維的語句。
宋祈年理所當然：“給你過了六十年的飯，若不清楚你的口味，豈非白幹。”
“哈哈哈哈，說的也在理。”
他建議道：“既然喜歡喝那就多喝一點吧。”
誰知，楚沅元一聽反而不樂意了。
“怎麽？不是才說了合你的口味，又不願意了？”宋祈年涼涼道。
楚沅元心中驚疑，怎麽今日宋祈年說話這麽嗆人啊，往日也沒見他這個樣子。
“合口味是一回事，多喝又是另一回事...”楚沅元渾身一激靈，道：“還是免了免了。”
“你不高興了？”
楚沅元問他。
宋祈年這麽個性子，若是不問他，他是怎麽都不會自己主動開口。
到時候他生氣起來，非得把自己氣出內傷不可。
雖然楚沅元誇張了點，但是宋祈年確實是這樣的脾性。
六十年的相處，不僅讓宋祈年了解了楚沅元的胃口，也讓楚沅元了解了宋祈年的秉性。
宋祈年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楚沅元滿眼都是‘不管怎麽樣，都是我錯了’。
他道：“少喝酒。”
聽不出什麽語氣的三個字，恰巧楚沅元就知道，這是不與她計較了。
楚沅元哪敢不聽啊，迅速點頭。
宋祈年收了碗，轉身的剎那，一抹銀白的色彩印入了她眼中。
楚沅元喊道：“宋祈年...”
他腳步稍頓，回過身，道：“又怎麽了？”
宋祈年長到腰間的烏發，現在全部變成了雪一般的顏色。
楚沅元指尖撚起他的一縷發絲，自責極了：“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的。”
宋祈年卻語帶僥幸：“只是這樣就能救回你，已是萬幸。”
“還能養回來嗎？”
他搖頭，“我也不知，應該是驟然之間失去骸骨力量所致。”
心間骨雖是吸收骸骨所致的變化，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經與他融為一體了，幾乎已經是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也是他運轉力量的源泉，如今驟然被挖出，失其精血。對於宋祈年來說，影響非同小可。
心情平覆下來之後，楚沅元又恢覆以往的冷靜。
“孟丹心說你用心間骨救我，不是魔君寄北那種深淵巨獸才有的東西嗎？我記得最後用來為司南鑄金身了。你的身體裏怎麽會長出這種東西？”
楚沅元和宋祈年一路走到現在，幾乎是對彼此知根知底。什麽時候，他的身上出現了這種東西，她卻不知道。
她輾轉之間，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莫非...”
她的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宋祈年，試探著開口，尋求認可。
“就是你想的那樣。”宋祈年接過她的話語。
“那骸骨就是寄北的。”
當初在魔族地牢裏，這骸骨就放在他的身邊。骸骨散發出的強大威壓，讓宋祈年很難不註意到。
二人從未見過如此磅礴的力量，如果說是寄北的殘軀，那麽這一切似乎都變得合理起來。
楚沅元心想，三千年前，我受限於司南身體，後來並不知道寄北的結局如何，只知他挖出了自己的心間骨。
不過想來，結局應當不如何美妙。要不然，司南最後飛升，也不會跟她說那樣一句話。
想到這，楚沅元好像還從沒問過宋祈年有關於寄北的結局，當時一心牽掛著宋祈年身上的傷，其他事倒是沒有那麽上心了。
“寄北他最後怎麽樣了？為什麽他的屍骸最後會出現在魔宮地牢？”
宋祈年眼神閃了閃，楚沅元敏銳感覺到他有些許猶豫。
“他最後...”
“怎麽樣？”她不由自主帶上幾分焦急。
許是楚沅元看起來還比較理智，他道出真相：“寄北挖出心間骨之後就死了。”
楚沅元的心漏了一拍，頓時緊張的不成樣子：“那你呢？你現在有沒有感覺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暫時沒什麽大礙。”
取心間骨確實會死，宋祈年本來以為自己會死。結果那顆無情道種在最後時刻居然運轉了起來，保下了他一條命。
“說來我體內的無情道種與寄北的力量相輔相成。即便是挖出了心間骨，失去了兇獸之力，可道種依舊護住了我的心脈。”
想必道心崩塌卻還能好好活著，也和無情道種脫不了關系。
楚沅元：“神女道法，澤被萬物，生生不息。”
無情道種如此，春風化雨訣亦是如此。
司南的靈力是修覆，是新生，亦是希望。
“在我吸收完寄北殘骸之後，心間骨就長了出來，只不過當時戰事緊迫，我也就沒放心上。”
楚沅元暗道，這怎麽能不放在心上呢，生死攸關的大事被他這麽輕拿輕放。
不過轉念一想，戰場兇險萬分，能不能活下來都另說。當時誰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打勝仗，宋祈年不把這事放心上也確實是他的性子。
“而且我還發現了一件事，罹禍的力量與寄北的力量同出一源。”
回音谷一戰，宋祈年和罹禍正面對抗，熟悉的靈氣波動都提醒著彼此力量來處。
“難道...”一個可怕的想法同時浮現在楚沅元與宋祈年的腦海中。
“也許當年寄北死後，屍體被罹禍藏了起來。罹禍之所以能成為魔君，許是他生食了寄北的血肉，血脈增強，得以蛻變為高階魔族。”
“剩下的骸骨威壓過強，尚未能找到方法煉化，所以被他藏在了地牢中。”
“罹禍尚且沒有把握吸收殘骸。宋祈年，你騙了我。”
什麽十分之幾的成功率，根本就是他和孟丹心聯手起來杜撰誆她的。也許若不是無情道種，他根本捱不過。
宋祈年避重就輕，輕描淡寫：“都已經過去了。”
楚沅元：“是啊，都過去了。”
即使當初是必死之局，宋祈年也不得不做。他們都沒有選擇，南境生死安危皆在他們一肩之上。
無論是楚沅元選擇放血制藥，亦或是宋祈年吸收殘骸，都是他們的必然選擇。
宋祈年雖然沒有把握，可是好似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一直指引著他，讓他找到寄北的屍身，然後再吞噬掉。
這或許和他的身世有關，他是從深淵邊上醒過來的，卻沒有三歲以前的記憶。
就連宋祈年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
“寄北他一代魔君，一心主和，化解兩族矛盾。沒想到最後是這麽個結局，真是令人唏噓。”楚沅元惋惜。
宋祈年：“他是帶著笑意赴死的。”
在寄北挖出心間骨之前，他曾經對著虛無的空氣說過一句話。
“請你保護好她。”
寄北的眼神沒有落到實處，然而宋祈年的直覺告訴他，這句話就是對他就說的。
隨後宋祈年就在利刃剖心的劇痛之中回到了三千年後。
司南和寄北，楚沅元和宋祈年。
明明是相隔了三千年的四個人，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驀地，楚沅元問：“你方才說，無情道種和兇獸骸骨力量互相制衡。現在心間骨在我這裏，你撐得住嗎？”
她閉上眼，就能感知到，心房內橫亙著那塊骨頭聯結著她全身經絡命脈，成為了她最堅硬的盔甲。
“尚可。經脈偶有瘀滯，但不傷及性命。”
“你的手呢？”楚沅元三句不離傷。
宋祈年依舊搖頭，道：“早就不疼了。”
在他剛剛看見楚沅元還活生生站在面前的那一刻，就仿佛什麽痛、什麽苦都不記得了。
“多久能好？”她問。
“皮肉傷，大抵一個月？”
“一個月？”
楚沅元盯著他看，宋祈年不禁移開了眼睛。
好了，楚沅元知道了他一個月定然是好不了了。
“宋祈年，你的嘴是不是鐵打的？”
宋祈年把頭轉回來：“為什麽這樣說？”
“不然為什麽這麽硬！”
一身傷的兩人相視而笑。
“你呢？”宋祈年問，“咳喘之疾，有好轉嗎？”
她搖搖頭：“早就好了。”
語罷，還忍不住在他面前轉了個圈，顯示自己安然無恙。
舊疾雖然已經痊愈，可是心裏面的病依然堵著。
不一會，楚沅元道：“我想去人間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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